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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帖最后由 艾湛云 于 2024-8-18 11:27 编辑
卖大米
界湖街上有个德昌米行,东家赵兴德,为人正直,心地善良。他雇了个掌柜钱进来,却是个阳奉阴违的主。钱进来还把他儿子钱梁带进米行,让儿子学他的本事,将来好接他的班。
这天,赵兴德带来个叫俊生的小伙子,让钱进来好好带带。俊生就给钱进来行了礼,恭恭敬敬地叫了声掌柜。钱进来面上敷衍了两句,心里却暗暗地想,不出一个月,我就得把你挤兑走,哪能让你抢了我儿子的饭碗。
俊生做事很认真,不错眼珠儿地看着掌柜和伙计们干活儿,默默地学技艺。他念过几年私塾,认得字,也会记账,钱进来更感到害怕。他决定即刻动手,可不能再等了。
这天一早,钱进来叫过了俊生,给他分配了一个活:到依汶集上去卖大米。交待好价钱,然后就让钱梁扛出了两口袋大米,每个口袋里装了五十斤,绑到毛驴背上,俊生赶着毛驴就出门走了。
俊生出了门,钱进来阴恻恻地笑了。他给俊生的米,是潮米。从界湖到依汶,要走二十多里路,干风吹着,日头晒着,潮气就会发散。到了集上,又要把米袋子打开了卖,日头暴晒,更会蒸走潮气,这分量会减掉不少,看他回来怎么交待。
下晌,赵兴德到米行里来,没见到俊生,就问他去干什么了,钱进来说派他赶集去卖米了。他还旁敲侧击地说,派一个人出去做生意,才是检验他德行的最佳手段。碰到那贪心的,就会悄悄藏起几文钱来,说是米的损耗。赵兴德觉得此话有理,也想看看俊生的品行,就留在米行里等着。
傍黑,俊生赶着毛驴回来了。他先从褡裢里掏出钱来跟钱进来对账。钱进来一数,一百斤米钱,一文不少,心下愕然。赵兴德过来问道:“可对上了?”钱进来说:“对上了。”赵兴德满意地拍了拍俊生的肩膀说:“辛苦啦。快去吃饭吧。”
钱进来冲钱梁使了个眼色,钱梁顿时就明白了,笑嘻嘻地拉着俊生去吃饭。吃饭的时候,钱梁说道:“咱们从行里领粮,都是整斤两,再散着卖,秤就得高高的,一般都有个损耗,你今天卖米却没损耗,是不是往里搭钱了?”
俊生说:“我到米行来做工,就为了挣钱,哪有钱往里搭?再说,你刚才没跟我讲,我还真不知道损耗这个事儿呢。”
钱梁催促道:“你快跟我说说,你是怎么卖的米呀!”
俊生就讲起来。他路过明生村时,看到有两个人在吵架,他就上去劝,那两个人就跟他说了事情的原委。吵架的双方,一个是雇主,另一个是长工。雇主让长工先到集上去买一百斤米,回来再把村南的一块地翻了。长工觉得干不下这些活,就跟雇主吵开了。俊生听完,扑哧一笑:“这个好办。”
长工气鼓鼓地问他怎么就好办了。俊生说,米我给你送来了,正好是一百斤,省得你再去依汶了。我也不用去依汶了,驴也省下来了,给你使一天,不误了我回界湖就行。雇主和长工都很高兴。雇主当即买下了米,过秤一称,一百斤,分量足足的。虽说有些潮,可白使人家毛驴,这个就不算啥了,再说买来的米不都这样,摊开晒晒就结了。长工高高兴兴地赶着毛驴去干活了。等到下晌,长工干完了活,把毛驴还给俊生,俊生这才回来。
钱梁把这些讲给钱进来,钱进来撇撇嘴说:“算他运气好,这回让他躲过去了,下回看他还怎么躲!”
过了五天,又逢依汶集。一早,钱进来就把俊生叫到面前,吩咐他到集上去卖米,并且交待他说,这米必须得拿到集上去卖,那是给咱米行招揽顾客呢。俊生点头应了。他装了一百斤潮米,赶着毛驴走了。
下晌,赵兴德到米行来,没见到俊生,又问他去哪了。钱进来又在一边煽风点火地说:“我让他一个人去依汶了。俗话说:日久见人心。我得给东家挑个可信的人,得多看他两回。要是挑错了人,我对不住东家呀。”赵兴德也留下来等着。
天色将晚,俊生赶着毛驴回来了。钱进来说,咱先对对账。俊生应了一声,就从褡裢里掏出钱来,放到柜上,说道:“这是米钱。我从咱米行把米拉走,是平平的一百斤,给客户称的时候,秤又高了些,到最后有了一斤半的损耗。”
钱进来听说有了损耗,心中暗暗得意,拉长了声调说:“一百斤米,就有了一斤半的损耗啊?”这话是说给赵兴德听的。照这么大的损耗,米行非赔死不可。就看东家怎么说了。
赵兴德看着俊生,没说话。俊生又从褡裢里拿出十五个铜子,交给钱进来:“这是租驴的钱。”钱进来问他怎么又来了租驴的钱。俊生说,他到集上卸了米,想着那米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卖完的,那驴子拴在一旁,闲着也是闲着,不如让它再去赚几个钱。恰好旁边的杂货铺要给客户送水缸,需要雇驴,他就把驴给雇出去了,赚下了这几个钱。
赵兴德听了,不觉“哈哈”大笑:“真有你的!这边卖着米,那边还把驴给雇出去了,你啥都不耽误呀!”租驴的钱可比一斤半大米多多了。俊生要是贪财,干脆迷下这钱不就得啦。赵兴德明显这是夸俊生呢。钱进来不敢再提损耗的事了。他暗暗咬牙:凭我的本事,不信就治不了你个小毛头!
又过了两天,钱进来让俊生到辛集去收大米。俊生前脚刚走,报信人后脚就跨进了米行,说是钱进来的老婆挑水时失足落水,虽是救了上来,但却昏迷不醒,让他快些回去。钱进来赶忙找赵兴德告了假,带着儿子钱梁急急忙忙地回了家。
几天之后,钱进来医好了老婆的病,又带着儿子钱梁回到了米行。他到粮库一看,忽然惊叫起来:“米都发霉了,发霉了!”
赵兴德闻讯跑过来,果然看到一个粮囤里有许多米都发霉了,他也不觉心疼得直吸凉气,问钱进来是怎么回事。钱进来搓着手说,这几天他回家了,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啊。但看这霉像是新发的,不知道这几天谁往粮囤里倒潮米了。
几个小伙计都摇头,说这几天掌柜的不在,东家并没让他们去收米。他们卖米,也都是按掌柜的交待,卖陈留新,是从旧粮囤里取米来卖的。这边的新粮囤,没人动过。钱进来转向俊生,问道:“那天我让你到辛集去买米,买回的米呢?”
俊生脸色一变,指着粮囤说:“倒进去了。”
钱进来急了:“我再三叮嘱你,买回的米要晒干,才能放进粮囤,你是不是当成耳旁风了?毁了这一囤米,你说怎么办吧?”
钱进来让俊生到苏村去买米,那又是他的诡计。从辛集买米回来,要过沂河,河上没桥,只能坐渡船。渡船上本就水汪汪的,过河时又会溅上水,米袋湿了,米没晒干就倒进粮囤,就会发霉。
俊生结结巴巴地说:“买、买米的时候我都摸过了,米、米是干、干的呀。”钱进来冷笑着说:“你一摸就能摸出来?我干了二十几年,都不敢说能摸得出来!”
两个人都一齐望着赵兴德。
赵兴德捏起一团霉米来看了看,那霉很新鲜,像是这两天刚长出来的。他转脸问俊生:“你从辛集买米回来,走的哪条路?”俊生说:“绕的苏村桥。”赵兴德微微愣了愣,问他为什么绕那么远。俊生说他早上过河的时候,闻到船老大吃的饭里有股霉味儿,就问船老大是怎么回事。船老大说船上这么湿,米早就发霉了,又舍不得仍,只能凑合着吃。俊生也看到船上水淋淋的,怕米放上去也会犯潮了不好卖,回来的时候特意绕了苏村桥,米就干干松松的。
钱进来一撇嘴说:“你说的倒好听。放着近路不走,去绕苏村桥?”俊生说:“我真是绕的苏村桥!”钱进来讥讽地说:“谁信?”赵兴德点了点头,说道:“我信。”钱进来问道:“东家,你看到他绕苏村桥啦?”
赵兴德摇了摇头,说道:“我没见他绕苏村桥,但我看了他买回来的米。米是干干的,米袋子也干干的,滴水没沾。我看到俊生挺累的,就让他先去吃饭了。恰好李家油坊的冯老弟家要盖房子,想从咱们米行买一千斤米,我就把俊生买回的米全都给了他。冯老弟带着伙计们来搬的米,没用俊生搬,他还以为我让别的伙计把米倒进了粮囤呢。”
钱进来和俊生都呆住了。
赵兴德忽然转向钱梁,问道:“前天晚上,你到米行来做什么?”钱梁瞬间变了脸色,支支吾吾的,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赵兴德这才说,前天晚上,他从外面回来,就发现有个黑影打开门锁进了米行,不禁暗暗纳闷。米行的门钥匙只有两把,他和钱进来各拿了一把。他那把就带在身边,这把钥匙就该是钱进来的。
他凑近门边一看,见进门的正是钱梁,就放宽了心。他想,钱梁夜晚前来,定然是钱进来在房里私藏了银钱,现下老婆看病急需,才让儿子来取的。赵兴德也没多想,就回房了。他现在才明白,钱梁偷偷溜进米行,是为了往粮囤里倒水,借机诬陷俊生。
钱进来的阴谋被揭穿了,不禁老脸一红,跪下给赵兴德叩了个头:“东家,我被猪油蒙了心,干下这糊涂事。我砸锅卖铁,也把你的损失补上。只求你别报官啊。”
赵兴德迟疑了片刻,终于还是点了点头,算是答应了。钱进来拉着儿子低眉耷眼地走了。赵兴德叹了口气,说道:“这又是何苦!”他让俊生当了掌柜。
原载《故事会》2021年6月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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