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间故事《五根神仙指》

艾湛云

　　五根神仙指

　　清末，颖州有座破旧的关帝庙，经常有乞丐在此栖身。这年腊月初六，寒风呼号，大雪漫天，一个叫关九的叫花子钻进庙里避寒。
　　几日没讨到吃食，关九又冷又饿，抱着一把稻草藏在神案下瑟瑟发抖。无意中，他的目光落到了破庙正中的关帝像上，心里升起一股怨气，愤愤说道：“你姓关来我姓关，关庙还是我家建，指望你佑后世孙，不想我饿死在庙间。”
　　原来，关九的祖上是当地的望族。关九栖身的这座关帝庙，还是关家出资修建的，那尊关羽神像是关九的父亲请能工巧匠塑刻而成。后来颖州闹瘟疫，除了关九，关家人无一幸免。
　　吟完打油诗，关九就睡了过去。睡梦中他就觉得脚趾一阵剧痛，睁眼一瞧，见一只大老鼠正啃自己的脚趾呢。“畜生，老子饿得要死，你反倒把我当夜宵！”关九大怒，抄起破鞋子满庙追打老鼠。老鼠钻进了神像后的一个破洞，关九不依不饶，用鞋子一掷，鞋子撞在神像后背上，发出了“咚”的一声。关九觉得声音奇怪，敲敲神像，发现神像竟然是中空的。
　　关九大喜，这神像的事是他父亲操持的，莫非父亲会在中空的神像内藏进什么金银财宝留给子孙？他用石头砸开神像，里面却什么也没有。正当关九大失所望时，突然发现神像腹内刻着几行字：后代儿孙若是遇到难处，就砍下一根关帝神像的左手手指。正是父亲的笔迹！
　　关九转悲为喜，用石头敲下了神像左手的大拇指，拇指内只有一张纸条：拿着这根手指，去找东关王十阳。
　　王十阳这人是东关有名的财主。关九来到王家，求门房把那根手指和纸条递了进去。过了半晌，大门大开，王十阳竟然亲自迎出来：“哪位是关少爷？”
　　关九诚惶诚恐，趴在地上。王十阳叹息着说：“没想到关公子如此落魄，这都是我的错呀。”说罢，他命仆人为关九沐浴更衣，然后在前厅摆下宴席招待关九。王十阳亲自给他斟了一杯酒，说：“令尊当年对我有恩，我曾发誓，关家子孙若有难处，我一定相助。”饭后，王十阳又让人捧出白花花的银两相赠，允诺日后关九若有难处，尽管来找他。
　　关九怀里揣着沉甸甸的银子，他先在仙客楼租了间上房住下，之后打扮光鲜，早上到茶馆吃茶点，中午逛花鸟市，晚上泡戏园子，一日三餐上酒楼下饭馆，过得逍遥自在。那些一起讨过饭的见关九发迹了，全都争先恐后地来给他当跟班，关九来者不拒，每日带着一帮闲人东游西逛，银子很快就见了底。这时有人给他出主意，何不再去求求王十阳？
　　关九来到王家，王十阳啥也没说，命人拿银子给他。有了王十阳这个大财主当靠山，关九肆无忌惮，挥霍无度，俗话说，讨饭讨三年，壮小子变懒汉。
　　这天，关九早上起来一摸钱袋，空空如也，就摇晃着来到王十阳家要钱。这次王十阳却没有见他，只叫门房送给他一个木盒，关九打开盒子，里面有一沓票据，每张票据上都记录了关九讨要银两的数目，合起来竟然有上万两。关九傻了眼，王十阳的意思很明白：我已经仁至义尽，我的银子不是天上掉下来的，养不起你这个活祖宗。
　　没了王十阳，关九又拿起了讨饭碗。这晚，他正在关帝庙里唉声叹气，突然一激灵，心想既然神像大拇指里有个王十阳，别的指头里说不定还藏着救星。于是他又敲下神像的食指，里面果然又是一张纸条：没了王十阳，去找南街泥人张。
　　泥人张是个手艺人，有一手捏泥人的绝活。一炷香的工夫，别人有的捏了七八个，有的捏了十几个，再看泥人张，只捏了个九层宝塔。别人正要嘲笑他，他揭开塔盖，九层塔每层都有指甲大的小泥人，或僧或道，或男或女，或醉酒狂歌，或捻须微笑，正是梁山一百单八将。
　　泥人张一见那根神像指头，忍不住一把抱住关九：“当年若不是你父亲，就没有今天的泥人张，只要有我一口饭，就饿不着你。”就这样，关九成了泥人作坊里的小学徒。开始他还觉得新鲜，可日子一长就呆不住了，这泥人一个卖不了几个铜子，靠它发家要猴年马月啊。
　　这天，关九正心不在焉地愣神，一阵脂粉香气飘了过来，他抬头一瞧，一个面容娇美的年轻女子从窗前走过。这一瞧不要紧，关九仿佛丢了魂一般，向其他学徒一打听，才知道那女子是泥人张的女儿。泥人张眼明心亮，知道他的心思，于是叫来关九，说道：“有恩不报非君子，我知道你喜欢我女儿，我可以把她嫁给你，但是你要向我保证，以后不许辜负她，要踏踏实实过日子，实心实意学手艺。”
　　关九一听天上掉下这么好的事，乐得跪倒就喊老丈人，满口答应了泥人张的要求。婚后，关九成了作坊的少掌柜，作坊是个小买卖，人手不多，关九白天要四处收账，晚上还要跟泥人张学手艺。没过多久，他的懒骨头又痒痒了，心想早知道如此辛苦，还不如做叫花子快活。
　　一次关九出去收账，遇到以前一起讨过饭的老相识牛大。旧人相逢，牛大把关九拉到酒楼，丢给小厮一块银子，叫上好酒好菜。关九见牛大出手阔绰，一身豪气，十分羡慕。酒过三巡，牛大乜斜着眼说：“你这个少掌柜徒有虚名，活得比叫花子还累。”关九脸发红，沉默不语。牛大嘿嘿一笑：“你那破作坊累死累活，一天不过赚三五两银子，有什么意思？一会儿我带你去个好地方，保证让你不费吹灰之力，日进斗金。”关九懵懵懂懂地跟着牛大，穿街过巷，来到了一处坊间。坊内乌烟瘴气，吆五喝六声不绝于耳，满目都是色子骨牌和满眼血丝的赌徒。关九一下子明白，这里是个赌坊。
　　关九三天没回家，泥人张急得正要报官，关九醉醺醺地回来了。泥人张大怒：“你跑到哪里去了？”关九呵呵笑着，从两根袖管里“哗啦”倒出了一堆银子：“岳父，我发财了。”泥人张惊问：“哪里来的钱？”关九说别问，以后大家敞开花，他寻到赚大钱的门路了。泥人张是何等人，一下子就猜到女婿去了哪里，他气得一拍桌子：“你当初怎样答应我的？说要踏踏实实地过日子，实心实意地学手艺，如今你……”
　　关九不高兴了：“咱那作坊一天能赚几个钱，我一晚上赢的够你吃三年的。”
　　从此，关九整日泡在赌坊，把泥人张的劝告全当耳旁风。泥人张一气之下，把他扫地出门。关九从此索性泡在赌场，吃喝嫖赌抽全染上了。
　　傻子都知道，这赌场是榨骨吸髓的无底洞，没多久，关九不但输得连裤子都当了，还欠了大笔高利贷，逼债的扬言，还不上钱，就剁了他的双手双腿。关九差点儿吓尿裤子，赶紧去求泥人张。不想作坊大门紧闭，泥人张早料到关九会有这么一天，已搬到外地去了。
　　苦也！关九知道赌坊那帮人心狠手辣，自己难逃一劫。情急之下，他又来到关帝庙，一连敲下了神像的中指和无名指，里面有两个人名：西胡同李郎中，北门街赵掌柜。
　　关九急忙拿着神像指头里的纸条去求二人帮忙，二人都曾受过关家的恩惠，两家连凑带借才勉强凑够了高利贷钱，交给关九前，二人说：“我们如今算是尽全力了，以后再有事，我们也无能为力了。”
　　还上高利贷后，关九仍旧是个穷叫花子。他一不做，二不休，敲下了神像的最后的一根指头，里面纸条的字是用朱砂红笔所写：四根指头都用过，只剩狼山仇三虎。
　　仇三虎是狼山的土匪头子，杀人越货无恶不作。关九心里打开小鼓，自己文不成武不就，还不如去当土匪，也许这仇三虎看在父亲面上，让自己做个二当家也说不定。想到这里，他兴高采烈地直奔狼山土匪寨子，让小喽啰去通报。
　　半晌，山上人喊马嘶，仇三虎骑着高头大马奔出来，一见关九，他一双阴鸷的三角眼里寒光闪烁。关九被瞅得浑身不自在，忙说：“大当家……”仇三虎一摆手：“你就是颖州的关九？”关九忙说是是是，然后递上父亲的纸条，仇三虎看罢，突然放声狂笑。关九被笑得莫名其妙，仇三虎却大叫：“苍天有眼，老子今天总算能报仇了！”说罢，他掀开皮袍子，露出了空荡荡的左裤腿：“关九，我这条腿就是被你关家人砍掉的，没想到今天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。”说着抽出腰间的鸟铳，当胸给了关九一枪。
　　“轰”的一声，关九一声惨叫，胸口血肉模糊，那根神像指头也被打烂，从里面又掉出一张纸条：败家之子，留之何用？
　　关九大叫一声，猛地醒过来，刹那间，眼前的仇三虎和土匪无影无踪，自己正坐在原先那座破庙里，屋外寒风呼号，大雪漫天。什么神仙指头、王十阳、泥人张、仇三虎，早已经不见了。“原来是场梦。”关九擦了把冷汗，刚松了口气，却觉得胸口剧痛，扒开衣服一瞧，发现梦里被仇三虎打伤的地方，竟然生了个碗大的冻疮。关九目瞪口呆，借着屋外的雪光，看到眼前的关帝神像冷冷而立，回想刚才似真似假的的黄粱一梦，心里竟然莫名地感慨不已。
　　不久，颖州城里少了个叫花子，多了个小货郎。小货郎不但手脚勤快，还会讲五根神仙指的故事，听过的人问他，世上真有神仙指吗？小货郎嘿嘿笑着伸出自己满是老茧的手：“有啊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神仙指，就看你会用不会用了。”

　原载《今古传奇故事版》2009年7月上

九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