微型小说《不必在乎我是谁》

艾湛云

　　不必在乎我是谁

　　
　　2073年，荷月。
      已经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名词所代表的准确时间，齐越作为一个电影学院的文学剧作教授，十分喜欢这个文雅的名词。“接天莲叶无穷碧，映日荷花别样红。”绚烂的色彩，蓬勃的生命力，还有健康的阳光，多么美好！如今这些画面和意境只能在古诗词里寻觅了，她望着窗外飘飞的雪花忍不住感叹。
      科技再发达有什么用，依然阻止不了气候的极度恶化，如今在这个纬度上不再有四季的变化，而是像一个生活糟糕的女人的情绪一样，忽阴忽晴，忽冷忽热。齐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一个陌生老男人的邀约，冒着风雪来这个茶室喝茶。自己虽然生性冷淡，却不是个生活糟糕的女人。
      老男人网名叫“时光”，说是听过自己的讲座，很仰慕自己，希望当面请教一二。齐越查看了“时光”的头像，是一个目光忧郁的瘦削老人，面容和善，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，看着倒也不像个坏人，就答应了他的邀约，毕竟喜欢自己所教授的专业的人比较小众，她不想因此伤了一个粉丝的心。
      “余味”茶室的门被一个穿着臃肿羽绒服的老人慢慢推开，他褪去手套，轻轻掸去身上的雪花，又低下头轻轻擦拭头发，花白的头发和雪花已融为一体，使后面这个动作看上去有些多余。来到齐越座位对面，他伸出干瘪的手掌：“你好，齐教授！”齐越站起身，礼貌且象征性地与他轻轻握了一下手。老人动作迟缓，更显出了他的虚弱，很明显他的健康出现了问题。
      “服务员，来一杯普洱！”老人招呼着，“味道喝得惯吗？”
      “嗯？还行！我对茶没有讲究。”齐越说的是实话。茶，在这个时代是十足的奢侈品，大量的茶树因为气候恶化而凋零，茶叶在温室里也可以培育出来，却失去了原来的味道。许多普通人只能喝各种人工制造的饮料，这些饮料有一些接近茶的味道，却没有茶的余味，这是齐越在喝了第三杯2053年的普洱茶得出的体会。
      “额，你听过什么讲座？关于哪个话题的？”齐越先开口引出话题。
      “嗯，有一些……我的记忆出了问题，记得不太清楚了。我有一个电影剧本，想听听你的意见。”老人凝视着齐越的面孔，“我给你讲讲梗概，好吗？”
      “额，那个……好吧。”齐越感受到面前的老人有些不太正常，想起身离开，但看到他期待的眼神又不愿过于唐突。
      老人啜饮了一口茶，缓缓讲述起他的剧本。“剧名叫《何日再相逢》，讲的是一对恋人，他们是大学同学，有着共同的爱好—旅游。本科毕业后，女孩继续攻读硕士学位，男孩去了一家外贸公司，他要挣钱娶女孩。也许是聚少离多的缘故，他们之间出现了隔阂，女孩怀疑男孩和他的女同事暧昧。在外出游玩的高速路上，他们爆发了激烈的争吵，任性的女孩坚持下车离开，然后就发生了严重的车祸……”
      也许太过投入的缘故，老人自己被剧本感动得眼眶里噙满了泪花。而齐越觉得这是个俗套的故事，毫无新意可言，她在心里盘算着，如何委婉地评价老人的剧本。        “最伤心的当然是男孩，因为女孩的任性和无端猜疑，让原本美好的一切都毁掉了。可是他还是深爱着女孩，不愿就此放弃她。于是，男孩拿出全部积蓄，又在银行贷款了一大笔钱，为女孩实施了‘生命再造’项目——先利用脑机接口下载了女孩的记忆信息，然后又为她克隆了新的身体……”老人继续讲着。
      后面的情节却是齐越没有想到的，她被深深地吸引住了，忍不住问道：“后来呢？他们怎么样了？”
      “后来……后来他们成了陌生人，在往女孩新的身体拷贝记忆信息时，男孩把关于自己的记忆片段给删除了。男孩要用一生的工作来偿还贷款，他不愿成为女孩的拖累。再后来，男孩被工作榨干了健康，生了重病，临走前，他希望找个机会见女孩一面……”
      “他们见面了吗？”
      “额……茶不热了，我去续杯水！”老人留了悬念，蹒跚着去了服务台。
      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老头呢，为自己分享了这么一个让人感伤的故事。齐越沉浸在感伤的氛围里，许久不见老人归来，也起身去了服务台。服务员告诉齐越，老人已经付过钱走了，只留了一张便笺。齐越接过便笺，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两行字——“人因不惜而散，茶因不喝而凉！”
      外面的风雪肆意地拍打着玻璃门，齐悦遗憾的是还能不能再遇见老人，还会不会知晓故事的结局。
　　

　　（刊于《微型小说选刊》2024年第14期）

艾湛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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