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间故事《画竹换狗肉》

艾湛云

画竹换狗肉

　　
　　春末夏初的一天，时任潍县正堂的郑板桥，在处理完一应公务后，想去看看今年的庄稼长势如何。他换上便服，独自一人来到了野外，当看到望不到边的麦田青中泛黄，颗粒饱满的麦穗沉甸甸的时，不由得喜上眉梢，山羊胡子连着撅了好几撅。他走走停停，停停走走，不觉已是日到当午，肚中“咕咕”地叫了起来，这才想起该吃中午饭了。
　　郑板桥四下里打量了一下，附近没有吃饭的地方，就拔腿向县城方向赶去。忽然一阵诱人的香味扑面而来，他吸了吸鼻子，立刻闻出这是狗肉的味道，不由得咽了一大口馋水。要知道这位郑大老爷，大半辈子了也没什么嗜好，就是好吃口狗肉，要是吃高兴了，你让他挂印弃官他也肯干。他急忙顺着香味找去，来到了一家狗肉店内，要了一小盆热气腾腾的狗肉，就着一块香喷喷的锅饼，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。
　　这位郑大老爷美美地饱餐了一顿，满意地把嘴一抹，口中连呼店小二：“来来来，结账！”谁知他把手伸到兜里后，却怎么也抽不出来了，原来他身上一文钱也没带。他尴尬地瞅着店小二，结结巴巴地说：“我忘了带银子了，先赊着行不行，回头马上给你送来！”店小二客气地说：“我也不认识您，怎么能赊账呢？”郑板桥一想也是，不认不识的，店家怎么能答应呢？这时候他不光是着急，还带着害羞，眼看着脸越来越红，脖子越来越粗，哎，有了！我何不来个画竹顶账呢？
　　一想到这个主意，郑板桥立刻轻松了不少，他对还等着收账的店小二说：“你去把老板叫来，我有话说。”等老板来到面前，郑板桥连忙欠了欠身，说：“今天实在不好意思！我在县衙里当差，因为有事儿走得匆忙，身上分文未带，我想给你画幅画，来顶账如何？”老板一听，觉得一张画还值多少银子，能换回我的狗肉钱？主要是他听见来人在衙门里当差，不好得罪，就顺水推舟地说：“客官不必介意，您想画就画吧！”郑板桥见老板答应了，又要求说：“你去买十把折扇，我要画在上面。”老板不想买也得买，只好吩咐店小二去买了来。
　　郑板桥要过笔墨，横描竖划，勾勾点点，一副副传神的修竹画出现在扇面之上。时候不大，十把扇子都画完了，他又取出随身携带的印章，挑出一枚“七品官耳”的，一一盖了上去，然后嘱咐老板说：“这十把扇子你拿去卖掉，记住一把扇子只能卖一两银子，多了不能卖，少了不要卖，我想一定能还上我欠的账了！”老板听后点点头，心中却是半信半疑的，他想这画能卖出去？要是真能卖出去的话，能顶几十顿的狗肉钱了，恐怕没有这样的好事儿！其实知道底细的人都知道，当时郑板桥的修竹画已是非常珍贵，还常常不能求到，就象今天这样的竹画折扇，一把就能卖十两银子。他之所以让狗肉店老板一把只卖一两银子，就是要看看这位老板的德行如何，要是个诚实的人，就交个朋友，到时候吃狗肉也方便了，因为他觉得这个店的狗肉特别有味道。
　　等到郑板桥离座而去，狗肉店老板便带上扇子，来到了古玩字画店。掌柜的打开扇子，就觉眼前一亮，原来扇面上的修竹图，清奇劲峭，栩栩如生，这不是当今名士郑板桥的真迹嘛！他又看了“七品官耳”的钤印，更是证实了自己的判断。
　　他抬头瞅着来人：“你认识郑先生吗？”
　　“什么正先生歪先生，不认识。”
　　“那你这画是从那里来的？”
　　“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，是一个老头儿给我画的！”
　　“客官休怪！我是说这样的画太少了，很多人都想得到它！你今天来是看画还是卖画？”
　　“卖画！”
　　“那本店都收下了，出个价吧！”
　　“一两纹银一把。”
　　“你不是开玩笑吧？”
　　“没开玩笑，就是这个价钱！”
　　“你要的价钱也太低了，我再每把给你加一两。”
　　“多了不卖，少了也不卖，就要一两银子！”
　　“好吧，成交！”
　　狗肉店老板一看掌柜的这架式，猜想这画可能是个好东西，就提出要留下一把扇子做个念想，掌柜的痛痛快快地答应了，并说也不扣你银子了，狗肉店老板揣上十两银子和一把扇子，高高兴兴地回了家。
　　古玩字画店有郑板桥竹画折扇的消息，很快就传开了，前来购买的人接连不断，等到当地的一个大盐商赶到时，扇子早卖光了，他在店里磨蹭了半天，还是不肯离去。店掌柜的看他确实想要，就说狗肉店的老板还有一把，不知卖不卖。大盐商一听，屁颠屁颠地来到了狗肉店，说出了自已的意思，谁知店老板说不卖，是留给自己用的。
　　大盐商央求着说：“你开狗肉店也用不着折扇呀，我整天出出进进的，用的时候多，你还是让给我吧！”
　　店老板又摇了摇头。
　　大盐商着急地说：“你一把扇子卖一两银子，字画店里卖十两银子一把，我给你三十两行不行？”
　　店老板还是不肯答应。
　　大盐商认为嫌少，就伸出一个指头：“给你一百两卖不卖？”
　　店老板不觉心中一动，就问了一句：“画画的人是谁呀，连顿狗肉钱都没有，还这么值钱！”
　　大盐商一楞，没好气地说：“你不认识怎么给你画的画？他不就是本县正堂郑板桥，郑大人嘛！”
　　店老板不服气地说：“知县大老爷？他是用画来换狗肉吃的！”
　　“什么？换狗肉？他就这么爱吃狗肉？”
　　“那我就不知道了！”最后也没把扇子卖给大盐商。
　　大盐商回到府内，皱着眉头想开了心事：自己做梦都想得到郑板桥的字画，偶尔转手买到几幅，就高兴得不得了，觉得身价倍增。后来又想到，要是上面签有自已的名号，那将是更加荣耀！可是由于自已的过于精明，惹得郑板桥对自己十分厌恶，认定自己是个大奸商，几次出高价想让郑板桥给自己作画，都被赶了出来，如今竞连一把带有他字画的折扇也弄不到，真是枉有万贯家财！不行，这一次不能再错过了！我不但要弄到郑板桥的字画，还要弄到上面签有自已名号的郑板桥字画，相信办法总会有的！他绞尽脑汁地盘算了半天，忽然眼前一亮：对呀！郑板桥好吃狗肉，何不从狗肉上来下手呢？
　　隔了两天，大盐商带着想好的一条计策，来到了狗肉店。
　　他装模作样地哀求说：“实不想瞒，我是真心真意地想得到郑大人的一幅字画，想画想和都要疯了，你就可怜可怜我，帮我一个忙吧！”
　　店老板问：“你是有头有脸的人物，自已去找他画幅不就行了？”
　　大盐商哭丧着脸说：“郑大人看着我这样的人就生气，他是不会为我作画的！”
　　店老板动了恻隐之心，忍不住问道：“怎么才能得到郑大人的画呢？”
　　大盐商压低声音说：“郑大人肯定还来店里吃狗肉，到时你可如此这般即可。”
　　店老板不解地问：“这不是骗吗？”
　　大盐商摇了摇头说：“这不是骗，而是计取！”
　　他看到店老板还在犹豫，就指天跺地地说：“你尽管来办，事成之后我决不会亏待你的！这是定金，先付一半，事成之后再付另一半。“”说着就把一张三百两的银票，放在了桌子上。
　　店老板一下子被惊得目瞪口呆：”天哪！六百两银子，我这辈子就是累死，也挣不来这些银子啊！”
　　在巨大利益的诱惑下，店老板应承了下来。
　　狗肉店老板收人钱财替人消灾，天天盼着郑大人来店里吃狗肉。郑板桥果然来了，店老板亲自下厨，精心为郑大老爷做了一大盆热狗肉，还上了一壶杏花村的汾酒。
　　郑板桥边吃边问：“那扇子卖了吗？”
　　“卖了，就照您的吩咐，一两银子一把，我还特意留下来一把。”
　　“噢，你也喜欢字画？”
　　“也算是喜欢，主要是想留下大人的字画作个念想！”郑板桥非常高兴，感到这个老板是个本份人，就哈哈笑着说：“等有空闲时，我再给你画一幅大的，要留要卖随你便，要是卖的话，我敢保证，足够你和老伴养老的了。”店老板听后非常激动，就差跪下磕头了。郑板桥这次带了银子，照价付账，店老板推辞了半天，才勉强收下了。
　　郑板桥前脚刚走，大盐商后脚就跟进来了，店老板面露喜色地说：“好事可成！”接着说出了郑板桥的意思。大盐商二话没说，立刻返身出去，买回来一宗上好的宣纸和墨块，到时好让店老板给郑板桥送去。店老板不敢怠慢，选了一个吉日良辰，带着那些宣纸笔墨，来到了县衙，当然忘不了带上一盆上等的狗肉。
　　正在忙活的郑板桥，看到狗肉店老板亲自登门，还带来了纸墨和狗肉，心中欣喜异常。因为作画写字的人，最喜欢纸墨笔砚之品了，这要比给他什么都强，更何况送给郑板桥的还有狗肉了！郑板桥就要付账，店老板哪里肯收？他诚心诚意地说：“您给我画的扇子，卖得银子足够你吃半年的狗肉了，还有纸墨，都是你的银子买的，也没用我破费！”郑板桥这才作罢。郑板桥拉着店老板说：“来来来！今天正好有空儿，你跟我到书房，我给你画幅画带回去，也好了却我答应你的事情。”
　　两人来到书房，郑板桥铺纸研墨，开始作画，时候不大，一幅修竹图赫然入目。郑板桥满意地瞅着画，问店老板：“你姓什名谁，说出来我给你写在画上，一般我是不会给别人写名字的，谁让咱俩有缘分呢！”店老板急忙报出了自已的名字。谁知郑板桥先是一愣，后又拉下脸来：“你怎么也叫这个名字？和那个大奸商一字不差！”店老板心中一惊，接着平静地解释说：“哪个奸商？我不认识呀！回大人，我从小就叫这个名字，莫非是重名了？”郑板桥看了一眼店老板，不象是撒谎，又一想，世上重名的人也有，看来是巧合了。郑板桥打消了疑虑，在画首一侧写上了店老板报的名字，然后又在落款处写上了自已的名号，并盖上了自已常用的那枚“难得糊涂”的印章。
　　大盐商如愿得到了郑板桥的墨宝修竹图，更宝贵的是画上终于有了自已的名号，多年的心愿一经了却，他把鼻子都笑歪了。他又化大价钱装裱起来，挂在了中堂之上。为了炫耀一番，他在府内特地设下酒席，大宴宾朋。
　　消息也传到了郑板桥的耳中，他不以为然地笑了一笑：这个大奸商也敢撒出弥天大谎，我什么时候给这种人作过画来？等我亲到现场，戳穿他这个骗局！他心情厌恶地来到了大奸商府内，大盐商一看郑大老爷也来了，连忙堆着笑脸迎了上来，郑板桥冷冷地说：“你又在玩什么鬼把戏，我只是来看画的！”大盐商腆着个脸，口中连称：“请！请！郑大人请！”当郑板桥站在画前时，一下子楞住了：这不是那幅自已为狗肉店老板画的修竹图吗？怎么挂在了这里？郑板桥一拍脑门，顿时恍然大悟：肯定是狗肉店老板被大奸商所用，骗取了自已的画幅，怪只怪自己看人看走了眼！他真想把这幅画给撕得粉碎，可一想又觉不妥，这样做会显得自己太没气度了。
　　郑板桥不动声色地装着赏画，脑子里却飞快地转着：看来戳穿这个骗局，只有让这幅画失去它的价值。哎，有了！他指着画幅上面“难得糊涂”的钤印说：“这枚印章给身为百姓的藏画人用用还可，要是给官府和富家子弟的藏画人来用，不久就会成运当头的，因为当今皇上最厌恶的就是玩世不恭的人士！大盐商一听，心中不由得有些慌乱，他请教郑板桥说：“那该如何是好？”郑板桥认真地说：“我再给你盖上我的另一枚印章，可保无忧！”大盐商求之不得地说：“请大人万勿推辞，后当重谢！”郑板桥也不搭话，挑出一枚印章，饱蘸红墨，端端正正地盖了上去，然后旁若无人地甩手而去。
　　大盐商和众人知趣地没为郑板桥送行，而是一下子围在画前，辨认起钤印里的字来，他们瞅了半天，也没认全，只认出了两个字：走狗！众人大眼瞪小眼，一副苦笑不得的样子，都认为这个钤印决不是什么好印，定是郑八怪又在作怪了！这赏画品酒本来是个喜庆之事，谁知被郑板桥的“走狗”两字搅和得兴致全无，酒席被弄了个不欢而散。
　　今天大盐商本来是想露一露脸，没想到当众出了丑，但他还是心有不甘地摘下那幅画，急急忙忙地来到了古玩字画店，想请掌柜的再给看一看。掌柜的看了又看，又拿出放大镜照了一会儿，终于认出了钤印里的字：青藤门下走狗。这是什么意思？这可从没见到郑大人用过这枚印章！他猜想着说：“世上哪有这样的印章，说什么走狗作的画，还是长满青藤的门下！”随后不无惋惜地说，“一幅精美的板桥修竹图，恐怕是一文钱也不值了！”大盐商只觉眼前一黑，差点儿晕倒，然后又恨恨地嚷嚷起来：“这个郑八怪，我求爷爷拜奶奶地找他作画，他死也不愿意，今天却突然登上门来，原来是毁掉这幅画的！”他气急败坏地抄起画幅，“哗啦哗啦”地撕了个粉碎。
　　其实这枚印章呢，确实是郑板桥本人的，但也是郑板桥所有印章中他最珍惜的一枚，轻易不肯外露。原因是郑板桥特别仰慕，明朝杰出的爱国主义文学家和书画家――徐文长，而徐文长号天池，晚号青藤，郑板桥便自称为“青藤门下走狗”，并专门制成一印，以示推崇。今天不得已拿来一用，不明就里的人都认为这是骂人的话，连古玩字画店的掌柜也给蒙住了，当然精明的大盐商也上当了。
　　事过境迁，郑板桥再也没到那家狗肉店吃过狗肉，并且发誓再也不吃狗肉了。
　　

　　（发于《中国故事》2008－6期）

艾湛云

郑板桥留下了不少故事